屏幕上黑白相間的文字看得我眼暈，我怔怔坐著，腦子裏全是剛剛希希的話。她告訴我，對於《藏鋒》的選題，辛凱和Paul意見不統一，Paul認為可以嘗試，而辛凱認為元代背景、大量戰爭場面、熱血爭霸戲，這部劇裏所有的元素都太冒險，也都耗資巨大，如果劇本不是特別出色根本不敢冒險開拍。於是他調走了希希，讓她在類似的背景下，考慮市場和預算另寫一部權謀戲，如果我寫得過關，那麽這兩部劇將以姊妹篇的形式出現，如果我的劇本完成得不夠好，那麽我將直接被淘汰，為《藏鋒》準備的所有資源都將為希希的劇本獨享。

他們沒錯，一個好的經營者當然會準備Plan B，為了顧及我的感受所以沒有告訴我，他們也說了是“如果”，並不是處心積慮讓我來做無用功。可心裏還是很難受，想到自己很可能傻傻地當了炮灰，就覺得心裏揪得一陣一陣的疼，我放棄了一切重新開始，就要面臨被淘汰的結局嗎？可如果不想被淘汰，我又能怎麽做？剛剛小南的話我都聽在耳朵裏，她也不願意與我合作，Paul向她一提她肯定就會同意，她也許會加入希希的項目，那樣的話，我還有沒有勝算？《系領帶的貓》是我寫的，但我失憶了，如果我還能拾回當初的才華，我怎麽會怕這些？

***

午飯時間到了，大家都紛紛起身去吃飯，我也去了餐廳，卻沒什麽胃口，只是隨便盛了一點菜，端著餐盤找座位，正看見辛凱一個人坐在角落裏。辛凱沒事的時候也會和大家一起在餐廳吃飯，有時候旁邊有些中層匯報工作，而普通員工大多禮貌地打個招呼就繞道而行。而我自從知道辛凱是胡成的合夥人後就一直以平起平坐的姿態和他擡杠，我不怕他，便端著餐盤坐在了他對面。

辛凱看見是我，不等我開口，就先發制人：“聽說你想換搭檔？”

看來是打算和我談談這事，既然是談判，就一定不能輸了姿態，我笑笑，氣定神閑地坐下，整理了一下餐具，才說：“其實一直沒來得及問，為什麽給我安排這個搭檔？”

辛凱考慮了一下，答道：“三點原因。第一，不喜歡跟隨市場大流、喜歡挑戰冷門題材的人不多，恰好她是；第二，通過觀察，我認為你們可以互補；第三，她以為她和你比較熟，事實上只是和Paul比較熟。”

我把第一點和第三點暫且擱置，說：“互補和不可調和有時候只有一線之差。”

“是一念之差。”辛凱糾正道。

辛凱或許是想提醒我註意態度，我卻不想買賬：“本來我還打算找希希合作，但是聽說你安排她和我唱對臺？這事兒你該提前跟我說，也好有點壓力，現在這樣不小心聽來，搞得大家都不自在，何必呢。”

“是我欠考慮。”辛凱說。

既然他態度這麽好，我也先退了一步：“可你看我本身沒什麽編劇經驗，你又派來一個這麽年輕的，和希希這樣的老手唱對臺，擺明了讓我輸啊。”我開玩笑似的說，看起來還在聊和希希唱對臺的事，其實是在說小南。

辛凱何其精明，當然有所察覺，他飯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說：“中傳編導專業科班出身，高考專業考試排名前十，大二時和畢業生一起出作品獲過獎，大三開始參與院線電影，大四獨立寫出《售樓處的一目五先生》，來到公司之後又完成了兩個劇本，這些不知道夠不夠你所說的‘經驗’？”

辛凱的話讓我有些震驚，完全沒想到小南竟然有這麽硬的專業背景，更沒想到《售樓處的一目五先生》竟然是她的作品！這就是辛凱苦尋導演，最終決定讓陸一梧來拍的那部網劇，故事聽陸一梧說起過，確實是個天才的好故事。難怪剛剛陸一梧來小南說什麽“正好人到齊”，怪不得聽說Paul找她她沒有一點疑惑。他們大概是來商量《售樓處的一目五先生》劇本的，我卻傻乎乎地以為Paul要幫我告知小南立刻這個劇組。

我意識到在這場談話裏我已經落了下風，底氣不足，陣腳也有點亂：“看來是我沒有好好了解她的背景，不過，有才也不代表就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吧？”

辛凱顯得更加沈穩：“我們做文化，免不了與創作者打交道，必須包容各種各樣的藝術家脾氣，只要他有才華可以交出我滿意的作品。比如，你現在看起來就很有脾氣，即使把你現在的搭檔換掉，其他人也未必合你的意。但是很遺憾，在你現在提交的稿子裏，我沒有看見可以包容你脾氣的理由。”

辛凱說這話的時候我在低頭吃飯，一口飯在嘴裏如同嚼臘，怎樣都咽不下去。辛凱對小南的重視不言而喻，對我大概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我知道我的控訴結束了，剩下的時間將是辛凱乘勝追擊直至我一敗塗地。

辛凱卻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閑聊起來：“說說你的搭檔吧。90後，無法無天，貓控，不喜歡人類，習慣性無視社會法則——雖然她並不是不明白。”

我默默地聽著他的話，雖然大多數時候並沒有真正聽進去。Paul此時應該已經告訴小南，小南也傾向於跟著希希去寫一部更穩妥的劇，辛凱現在跟我說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我食難下咽，索性也結束了午餐，只聽辛凱又說：“我們的合作有歷史原因，是當時的合夥人提出這樣做。幾年來，公司用很少的代價換來了不錯的回報，出於道義，也遵從合同，當然，也出於一些期待，我們決定與你共同完成這個選題。但這並不意味著，公司有可以以犧牲其他人為代價無限地包容你。如果你們確實沒辦法繼續搭檔，那麽我想離開的人不應該是你的搭檔。”

說到這裏，我才真正明白辛凱對我說這些話的意義，我心中一片慌亂，抓不住自己應該何去何從，我清楚現在我應該立刻改變自己的態度，表示我可以繼續這項工作，可是張口說出來的卻是：“這個選題是我提出的，如果我退出團隊，我、我的版權在哪裏？”

這大概是我今天說的最愚蠢的一句話，因為辛凱似乎不屑於回答，他看了看我說：“吃好了嗎？”以此結束了今天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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